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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长安(五)

  • 发布时间:2023-05-10 14:56:27




第二天,唐婉秋依然早早地等在赵家对门的路口,她笔直地站着,像站在月台的第一批接车员等待着县城的第一列火车一样,她迫切的等待着仲濮带她在更高级的世界飞驰。春雷劈开藏蓝色的天飘起了沥沥的雨,她岿然不动,直直望着赵家的大门,像瞻仰多年前未能如愿的中学,雨水跟着发丝流到嘴角,那天她尝到雨水淡淡的甜,滚滚雷声第一次有了音符,一切都是新生的迹象。


仲濮走出赵家大门,赵母关门,唐婉秋像回到学生时代,心生敬畏又故作镇定的向仲濮老师问好,仲濮见她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便用他那男中音的嗓子咳出一句怎么淋雨了,她便像只迷路的鹌鹑说是怕错过了,那么柔弱,那么坚强。


仲濮递给她一摞书,大概有四五本,用蓝色塑料纸包着并让她赶紧回家、别着凉、不懂就记下来,说自己还有事。说完便把自己打进雨中,像颗子弹。唐婉秋本想说一起吃个饭吧,趁着下雨。本想说好好请教一下仲老师,趁着下雨。最后却只能对着被雨雾充斥的街说了声谢谢。


她抱着那几本书往回走,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像大餐里吃出头发,又像被漂亮的高跟鞋崴了脚,还像第一次有顾客把脑袋伸过去让她剪,却剪的什么也不是。总之像是一切美好中夹着破碎。



回到家中她没有擦拭淋湿的身体,没有换下衣服,也没有急着拆开仲濮的书,而是对着镜子痴愣了很久。回过神来她觉得又冷又饿又失落。她要把今天的事记下来,她尝试写日记,她想把跟仲濮有关的事都记下来。她用蹩脚的文化开始写:


1979年3月14号,星期三,雨


跟仲濮老师约好中午到赵家对面路口取书,我在家里整理了一个上午,穿的是我花半个月工钱买的裙子,浅蓝色的碎花长裙,平时都舍不得穿,我想着他应该会喜欢。我画了很久的妆,画完又擦掉,擦完又画上,再擦掉,我拿不准他会不会喜欢。走到那个路口时下起了雨,雷声也很大,但是我不怕,因为很快就能见到他。我一直盯着赵家的门,我怕不小心他就走掉了。雨越下越大,街上起了水雾,浑身都湿透了,但心里却是暖暖的。快中午的时候仲濮老师出来了,透过雨帘我看到他跟赵老太太告别,手里拎着一包东西,他依然穿着中山装,依然是那么儒雅。等赵家的门关了我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像个学生一样问老师好。他见我淋得像个落汤鸡,却只是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怎么淋雨了。哎。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让我早点回家说下午还有事,我还没来得及说要请他吃饭,甚至都没说上一声谢谢。他就跑进了雨中。留下我一个人像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他好像不喜欢我,那种心情从来就没有过,回到住处,对着镜子坐了很久,我就恨自己上学少连难过的心情都不知要怎么形容。


我打开蓝色包装纸,里面有四本书:《新华字典》,《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还有一本《诗经》。看得出他很用心在给我选书,心情便好了不少。


她不知道要怎样给日记写个结尾,但是好像真的饿了,于是她写“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他,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他了。我饿了。”写完她便觉得轻松了,就好像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给了最爱的人听。


唐婉秋走进浴室,脱下湿透的裙子,镜子里的她凄楚、冷艳,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像大世界的舞女,美得像地主家的姨太太。



一整天唐婉秋都在想中午的情景,觉得仲濮必定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急得可以不顾一切的急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仲濮奔进市场,是要给妻子买她爱吃的小黄鱼。


过了十二点,菜市显得格外萧条。卖猪肉的小贩用蒲扇赶着蚊子,把旱烟杆啄得直冒烟。旁边卖菜的老妇人当街打着瞌睡,看上去已经七十上下,黑瘦,佝偻,脸上有大几十年才能雕出的纹理,干瘪如陈年的腊肉。仲濮把买好的菜搁在鱼摊便去了五七干校。今天他那个九年不见的妻子就要回家了。


时间回到1970年,上海交通大学女老师xxx因为写了一句“园里母鸡被惊了,再没下过蛋。,亲儿子仲卫国带着一队袖子上扎红布的的年轻人把亲妈拖去戴了亡命牌,游了南京路,叫嚣着要当成典型拉去杀头,后来是仲濮用交大教授的工作换了老婆一条命,但死罪免了活罪难逃,宋苏纨最后被押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不得探视,改造至今。仲濮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儿子的人拖到大街上,自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嘴里骂着畜生啊畜生。那之后,仲卫国因为大义灭亲,进警察大队当了队长,又因为心狠手辣,没两年便做了局长,只是再也没有在家待过,仲濮不许他进家门,死也要跟他断绝关系。仲卫国觉得仕途要紧,这样倒也洒脱。


仲濮再见到宋苏纨时忍不住哭了,像个移动泉眼,思恋的、委屈的、憎恨的、希望的泪水都在拼命的往眼睛里挤。他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白发苍苍,脸色焦黄,目光呆滞,他就哭得不像个教授,哭得不像个男人,哭的摇摇晃晃筛糠起来。


宋苏纨没有哭,她好像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哪里还能哭的出来,多年的劳改早让她变成了一根朽掉的柴火。仲濮拉起她粗糙的手说“回家”,她便跟着仲濮走,像个行李箱一样跟着,没有一句话。



宋苏纨这名字源于父亲姓宋,母亲姓苏,纨是细致洁白的形容。仲濮紧紧握住她的手,怕再次弄丢了一样的心情,宋苏纨只是乖乖的跟着,像没有主心骨的幼童。而且仲濮激动的难以言表,苏纨,还是这里,我们的家还是在这里,宋苏纨缓缓的看了四周,触摸着墙壁的坑坑洼洼,还有粗糙磨损的房门,太久了,这些东西就像自己,还是这扇门,还是这堵墙,只是老了,粗糙了,没有光泽了。


进去以后,仲濮让她赶紧坐下来,自己手忙脚乱的开始在厨房忙活,宋苏纨看了看四周,用一根手指来回在桌上划动,她想着,我是在活着吗?切切实实的活着吗?她起身慢慢来回看这间屋子,就像从来没有来过。


至少有一个月,宋苏纨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仲濮同房,叫她吃饭她便吃几口,最爱的小黄鱼她也没胃口,每日只是客厅坐坐,阳台坐坐,像是丢了魂,又像是哑了。直到撞见仲卫国在门口跟仲濮吵架,她便抡起茶杯要砸他,终于蹦出一个字“滚……”这一声拉得特别长,仿佛是用命在吼,瞳孔被阵得就要撕裂了,眼珠都快掉出来,吼完就瘫了,软了,像是要断气。


仲卫国吓得赶紧跑,跑着跑着停下来,,,,就要大难临头了,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跑,。


打那天起,宋苏纨像是附在身上的鬼被糯米球砸了,被日光照了,被净瓶收了一样,突然就成了正常人,跟仲濮聊起了劳改的事。



“刚进去的时候我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世界塌了,我就寻死,到河边磊河坎的时候,我就往河里跳,跳了几次都被捞上来,后来再到河边那帮畜生就把我拷起来,食指粗的铁链一头拴住我的脚一头拴在石头上。后来我撞过墙,用镰刀割过手腕。”


说着便把袖子卷起来给仲濮看。


“后来他们说再这样寻死就把仲濮也抓起来,,我就害怕,再也不敢死了,过了半年我想通了, 要死也要等出去了看着这帮畜生倒台我再死,就这么一个信念撑到现在啊。终于熬出来了,还能见到你,真好。”这时她终于还是哭了,仲濮也哭了,他们彼此擦着对方的眼泪。哭着哭着又笑了。


仲濮说:“你走这些年,我就给富家少爷当个先生,教教识字,教教礼仪。养养花,种种草,没事就读书,只读不写。恢复高考了,教务处的人来了好几次,让我回去任教,我没答应,我就想着我得等你回来啊,等你回来说让我去我就去。”


宋苏纨点点头说:“你去吧,你是属于讲台的。”

仲濮问:“那你呢?”


宋苏纨说:“我只想清静的写点东西,帮你做点家务。”


自从那日匆匆分别,唐婉秋便找不到仲濮了,她去路口等了好几次都没等到。直到有一天在理发店门口碰到赵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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